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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、嗅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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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骯臟與暧昧的問候。◎

尹嬋輕手輕腳推開扇門,院子比寢屋亮堂不少。

只因廊檐垂掛著一串串燈,照亮深寂的夜。

她提起一盞絹紗燈籠下了廊,臨出院門,回眸瞧了一眼楚楚和阿秀的屋,壓輕聲響,悄聲走去鄰院。

柔曼身影一經消失,楚楚便從裏屋打著哈欠出來,晃悠著步子跟上。

直見小姐安全踏進舊院的門,方回去繼續睡。

白日約莫能見大致的院景,但總歸隔著距離,所見不算真切,但現在,尹嬋才徹底懂了楚楚如何說會做噩夢。

門鎖是壞的,左右墻皮斑駁脫落,地上雜草甚茂,足有膝高。

夜晚的雜草堆難免竄出長蟲,尹嬋將燈籠提高,踮腳小心翼翼往裏走。院子不大,約新院一半,不多時她便走近主廊。

木廊紅漆褪去,挨著地面的幾處甚至已經腐爛。

斑斑點點的黑灰痕黏在上面,尹嬋蹙了眉尖,嗓子不自覺咽了咽。

若她自幼便被丟棄在此,怕已崩潰得長不到如今年歲。

出房門時有學著謝厭的樣子,將那匕首系掛在腰間,這時唯握緊刀柄,膽子才大些。

舊院不似她那處廊檐通亮,烏漆嘛黑,除提著的燈,便只天際的朦朧蟾光足矣讓視野清晰。

廊階凹凸不齊,尹嬋指尖攥著裙裾細顫,怕留在這陰森的地方,慌裏慌張想找到主院。

只是舊院於她太過陌生,眼前的幾扇門長得一模一樣,不知謝厭睡哪。

這踟躇的當頭,倒叫尹嬋清醒了神志。

絹紗燈裏搖曳的燭火在她眼裏一閃一跳,和怦怦亂撞的心合二為一,猝然讓她呆立原地。

深更半夜,她獨自來到謝厭的院宅,實在是、是……

尹嬋猛然闔上眸。

眼前一團黑的同時,也讓草叢裏陰森可怖的吱喳聲愈加明顯,仿佛正趴她耳畔嘶喚,罵她不知禮。

一股酥麻麻的懼意直竄後脊,尹嬋嚇得一抖,連忙睜開眼睛。

提燈籠的手捏緊,骨指泛起蒼白之色。

她不該來這兒的。

羞愧與懊悔的情緒傳得飛快,占據了全部念頭。

涼涼的夜,尹嬋卻口幹舌燥。

裙裾搖曳間,她赫然轉身,提燈要跑出去。卻在踩上草叢的當口,目光撞見廊廡盡頭的身影。

恰似一人閑懶不拘地躺在廊檐下的長石欄階,影影綽綽,看不大真切。

尹嬋霎時定在原地。

先前盤踞腦中亂糟糟的念頭飛走了。

那是……謝厭?

院子穿堂的夜風刮得雜草陰森森響動,這個夜讓人毛骨悚然。

尹嬋輕咬朱唇,情不自禁握緊腰間匕首。輕撚那裏的凹凸雕紋,指腹來來回回撫摸,好似可以緩解這沒來由的緊張。

不知被什麽牽引,她提燈到眼前,躡手躡腳走去。

廊廡的身影始終安安靜靜。

他、他睡著了麽?何故要宿在院廊。尹嬋揣著自己且捉摸不清的心思,戰戰兢兢靠近。

搖曳的燭火把分寸之地照亮,絹紗燈籠自下往上,一寸寸揭開藏匿在黑暗的身影。

盤桓交錯的疤痕,夜闌人靜時看,更顯得猙獰,較平時詭異十分。

當真是謝厭。

尹嬋沒被疤痕嚇到,反而飄搖的葉落地歸根般輕呼了一口氣。

此前的不安收回,唇角忍不住勾起笑。

謝厭長眸輕闔,細看睫毛竟也很長,好像烏雀的翅膀聽話地乖垂,眼下落有兩道淺淺的暗影。

“是因為噩夢,所以宿在外面麽?”尹嬋喃喃地問。

他看起來睡得很香,且沈。

廊廡的長石欄階寬綽,他手長腳長,位置正正好。

既這樣,尹嬋沒道理再留下了。

緊了緊提燈的手,轉身便要離去。不想,突然聽到身後響動,回眸看去,謝厭已經起身,眼神清明,哪有半絲睡意。

尹嬋被他一雙眼睛沈沈盯住,霎時熱了臉。

“……公子醒了。”

謝厭站在廊下,四周昏黑,唯獨尹嬋提著的燈籠,將她面容朦朦朧朧映照。

像一只螢火蟲在那。

他直勾勾望去,看得入神,呆楞半晌才想起回答:“醒了。”實則尹嬋推開院門時,他便已經察覺到,只是一直沒敢動,暗暗思索尹嬋想做什麽。

但見她什麽也沒做,僅呆了半盞茶時間便要離開,謝厭再禁不住,迫不及待起來。

“深夜至此,所為何事?”謝厭往前近了幾步。

這般也就站進了燈籠燭火的轄地。

被隱在暗處的五官與輪廓漸趨明了,尹嬋不動聲色將燈籠放在兩人中間,略隔開了一些距離。

擡眸看他,被不加掩飾的火熱眸子盯得心扉淩亂,面頰漲紅。

“沒什麽事……”尹嬋目光閃躲,支支吾吾說,“只是睡不著,出來走走。”

語畢,生怕謝厭理解錯了什麽,立即找補:“我原不知公子夜宿於此,打擾,還望見諒。”

對嘛,午時謝厭急沖沖去了原州牧官邸,沒與她說清要宿何處,她不知曉也不足為奇。

尹嬋暗自點頭,如此再看謝厭,便無剛才的羞赧。

臉頰的酡紅點點淡去,端的是一派正經。好似半夜三更不睡覺,到旁人的院子閑逛,是堂堂正正不過了。

謝厭貌似認同了她的借口,面無異色。

尹嬋見狀悄悄松口氣,心裏不禁暗誇自己處之泰然,眼底掠過喜色。

只是,原本見他熟睡,要離開的,但眼下可怎麽著才好。

回自己的院,還是趁著謝厭清醒與他多說會兒話。

這麽想,她尚且存有零零碎碎好多的疑慮。譬如謝厭與信陽候、與謝琰乃至原州謝氏諸類。倘若要問,非一兩日不盡,謝厭……謝厭也不一定會告訴她。

尹嬋思緒紛亂,提著燈籠往旁避了兩步,眼睛躲閃著,看向廊階下的草叢,低聲說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便擡步要走。

忽然燈籠頂被他伸手抓住,急不可耐的聲音逼近尹嬋耳畔,牽動被石子驚起圈圈漣漪的心潮:“等等。”

謝厭不想她離開,遑論今日是尹嬋自己送上門來。

尹嬋回眸,撞上他深邃的眼眸,仿佛能被看穿,沒來由的心虛,攥緊燈柄含糊說:“太晚了,有什麽事明日再說,我、我……”

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抱有懷疑。

明明是她先來這的。

尹嬋幾乎能看懂謝厭此時的想法,心神忽悸。果然瞥見謝厭滿眼的不相信,硬著頭皮想找補幾句。

不想,踩著石階的腳驀地一崴。

“唔——”尹嬋美眸圓睜,毫無準備,身子下意識後仰。

眼看要跌進雜草堆,謝厭眼疾手快奪過燈籠,隨手扔在一旁,傾身牢牢攬住她的腰。

怎奈尹嬋本就站在廊階邊緣,這會跌得過快,要扶起她已不可能。

謝厭眸光一凜,摟腰的手忽然收緊,立即轉了個方向,與尹嬋雙雙跌進草叢地。

電光石火,尹嬋摔在一塊硬邦邦的胸膛上。

秀致的鼻尖撞上硬處,鼻子發酸,眼眶一下子漫起蒙蒙霧氣,尹嬋閉眼吃痛地“唔”了聲,眉心揪成一團,狼狽地擡起頭。

尚未理清當下,肩頭被一雙溫熱寬大的手緊緊握住。

尹嬋怔了一下。

被她壓著的謝厭,沈沈目光正在她臉上梭巡,聲音惶亂:“摔疼沒?”按著肩的手也由溫熱變得滾燙。

夜裏雖涼,穿著卻不厚,尹嬋兩肩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,骨子裏都被震得一顫。

疼,自然是疼的,可、她欲開口,忽然看到什麽,幾個字哽在了喉間。

謝厭渾然不覺,目光緊追身上之人泛淚的眸子,除心疼再無其他,不由自主收緊手:“快起來,我看看哪裏跌傷了。”

“腿?”謝厭仍牢牢握住那小巧圓潤的肩,將她扶起,“還是旁的地方?”

這裏太黑看不真切,引尹嬋至廊下坐好,拿起適才丟開的燈籠。

燈下看尹嬋,淚眼更婆娑。

那一張臉煞白,只顧著無聲流淚,顆顆淚珠不要錢的淌下。

謝厭見她疼得說不出話,顧不得什麽,屈膝半跪在地,要看她腳踝的傷。

不想,剛碰上,尹嬋便慌得將繡鞋往裏一縮,躲開了他的手。

謝厭皺眉擡起頭,恰好撞上她垂淚不休的眼眸。

他著實身形頎長,便是屈膝也與她坐時不相上下。燈籠在旁照亮,尹嬋稍一低眸,便將謝厭臉上所有表情納入眼中,包括,他猙獰交錯的……

“是腳踝崴疼了?”謝厭突然開口。

尹嬋腳又一縮,搖了搖頭。

她的反應謝厭如何能信,薄唇繃緊,唇角往下一壓,聲音難免帶上不容抗拒的強橫:“尹、嬋。”

這才是真正的謝厭。

面對楚楚、宋鷲乃至原州牧歐陽善時,那樣的獨斷專行,生殺予奪。

眼淚來勢愈發洶湧,一顆顆滾落在謝厭的手背上。

仿佛大夢初醒,謝厭看著手背啪嗒的淚,愕然頓住。

尹嬋又被他嚇哭了。

謝厭一顆心上下難安,就著屈膝半跪她跟前的姿勢,放輕聲音、幾近懇求說:“對不起,對不起,讓我看看哪裏疼,好嗎?對不——”

卑微的請求聲,在一只柔嫩的手碰觸上他的疤痕時,戛然而止。

謝厭渾身一僵,呼吸停滯。

柔軟在他的疤塊來回游移,謝厭感受她的溫柔和撫摸,不可置信,心跳亂不可言。

他只能牢牢盯住坐於廊下欄階的女子,想從她神情裏看出端倪。

但尹嬋臉色平靜,他什麽也分辨不出,更覺無措。

當指尖撫過如崎嶇山脈的疤痕時,謝厭後脊竄起一絲絲顫栗,因她定在原地,屈膝久了竟也察覺不出麻意。

直至尹嬋眼眶細微一震,艱難啟唇:“公子的疤痕,流血了。”

謝厭恍然大悟。

下意識想探一探,伸手卻忽的碰上一處柔軟。

不待他反應,尹嬋已受驚挪開,臉色別扭泛紅,但手指仍然落在他的疤痕上。

兩兩的指尖錯開之際,謝厭心口一陣空落,無暇管顧傷痕。

“別碰。”他收回手後,擡眸望向尹嬋,不讚同地皺眉,“上面有血。”

疤痕裂口出血是常事,尤其冬日,時時被凍得皸裂。

尹嬋當然知道有血,她親眼看到如何被劃傷的,正是跌下草叢時。

那膝高的雜草無人打理,長勢囂張,尖且頗硬,輕而易舉將他的疤痕割裂,甚至右臉的胎記也滲出絲絲血跡。

謝厭說完,不見尹嬋的手移開,只得再勸:“不礙事,你別看它。”該流的血流完,自然就好了。

尹嬋問他:“為何不能看?”

即便謝厭此時看不到自己的臉,也能猜到必然猙獰恐怖,平日就已駭人,遑論此時還滲血凝痂。

謝厭垂下眼:“臟,別看。”

尹嬋擱在他左臉疤上的指尖一顫。

早前在院中聽到的幾則閑言碎語頃刻入耳,她忽又憶起還未抵達原州時,在馬車裏想要碰觸他的臉,卻沒能碰觸的那一日。

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咽回,尹嬋越聽他不準,卻偏偏要做。

溫熱的指尖不停流連,驚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顫栗。

謝厭眼皮一跳,牙關緊咬:“尹、嬋。”

“公子發威時,只會念名字麽。”尹嬋傾身,目視跟前屈膝的男子。

謝厭一啞。

尹嬋初占上風,暗暗自得。

興許濃稠深夜最易蠱惑人心,又或,眼前被她短暫壓制的男子,給與她非凡的膽氣。尹嬋竟不管不顧地雙手捧上,撫著男子面龐,啟唇一字一句道:“我早說過,不怕。”

憑雙手沾滿猩紅的血絲,也不挪開。

“尹嬋!”謝厭幾乎抑制不住的腿軟,險些要跪在地上。

這一幕時常出現在夢中,太熟悉了。

甚至比夢裏的還要讓人心動。

柔弱溫玉的手纖小,白皙,細膩,似一株浸過細雨的含苞薔薇,撫過他交錯猙獰的疤痕,一寸寸挑弄,不遺落分毫之地。

他在夢中坦然迎接、甚至癡迷享受著撫摸。

但事實上,此刻額角的脈絡正在狂跳,謝厭撐著廊欄的手死死攥緊,從齒縫艱難擠出兩字:“松開。”

尹嬋雙手下意識一收攏,直接把謝厭緊繃嚴肅的臉,捧得臉頰鼓起。

什麽威風,且都煙消雲散。

她忍笑,別開眼睛低低道:“公子不要說話。”

謝厭默然:“……”

他捏了捏虎口,仍是要說:“血很臟,別碰了。”

尹嬋摸夠了他的疤痕,更不覺得可怖,若再給她一段時日,她能循從傷疤的走向,沿著胎記蜿蜒的分布,將這張臉完完全全鐫刻在腦子裏。

只是,忽然聽到謝厭這麽說,不知怎的堵著一股氣。

不上不下,裹挾在心口,甚是不舒服。

她收回手,攤開一看,果然指間和掌心已有斑斑點點的汙穢痕跡。

尹嬋神色如常地細細端看,眼底不見嫌惡。

謝厭擡眸,視線被這一幕奪走。

絹紗燈籠的燭火將女子神情映得朦朦朧朧,她一襲月白綢裙,端正而坐,瑩白雙手落在眼前,出神望著與那雙手截然不配的汙痕。

她看得認真,在想什麽?

謝厭喉結輕動,緊了緊手,忽然有些禁不住。

正待開口,尹嬋口吻明顯帶著輕笑,似和謝厭說,卻更像在叮囑自己,展著眉尖,淡淡地笑道:“誰說臟了。”

謝厭乍聽這話,已是怔得魂飛天際。

而轉瞬,眼睜睜見尹嬋擡手,將手心送到薔薇花瓣一樣的唇側,再泰然自若地挪到鼻息處。

意圖已昭彰。

她、她——

謝厭呼吸沈重,滿臉愕然,“咚”的一聲屈膝半跪她身前。終於被藏匿深溝的卑劣念頭驅使,伸手奪過那沾滿他骯臟血跡的纖纖素手。

宛如中了邪,直勾勾盯住尹嬋的眼睛瞧,見她粉唇輕啟,面露微訝,就什麽都顧不上了。

幾乎是下一瞬,便如膜拜,虔誠地將她的手捧在掌心。

薄唇顫動,喉間哽塞,胸腔不住起伏,謝厭安安靜靜地低下頭,不拘散落的發絲遮掩了半張臉。

他將纖細如柔荑的手送到鼻尖,先是輕輕蹭了蹭。

少頃,忍著酸澀滾燙的眼眶,一寸、一寸細嗅過她的手指。

他卑賤,醜陋,惡心。

她窈窕,柔美,嬌媚。

深寂之夜,獨一盞絹紗燈的輝映。舊院廊廡,他虔誠地半跪在地,向他的太陽發出了第一道關於骯臟與暧昧的問候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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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努力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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